残疾作家贾宏伟

潮河岸边的星光

○  李俊海

贾宏伟，潮河岸边，方寸斗室。春拂杨柳，夏掠清风，秋观落叶，冬览雪封。谁成想，一次旷世洪水，将他托举到离星空更近的地方。转眼间，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洪灾已经一个月了。

这几天，乌云密布的天空像是跟谁作对似的，浑浑噩噩的降雨不停。贾宏伟，在一个月前那场灭顶之灾、只差5分钟就被洪水吞噬的人，此时正爬伏在二楼窗台前发呆。他庆幸，一个高位截瘫的人，居然再次受到老天的眷顾，死神放了他一马，他又可以在高处瞭望那熟悉的山水，继续放飞他的文学梦想。

比起邻村那几位被洪水夺走生命的乡亲，他是妥妥的幸运儿。他心痛，是他相依为命的那些书籍和那台相依为命的电脑被水溺死。如果不是随时把文档存入U盘带在身上，他辛辛苦苦敲了几十万字的第三部小说，也会随洪水一道付之东流。那个夜里，他几乎所有的生活用品都被淹没了。头两天，没水没电。听闻大山里有的村庄被冲毁，许多人无家可归，被政府转移到山外临时安置，还有人失联……人们相继派送过来矿泉水、方便面等生活用品，全家吃喝总算有了着落。然后盘算着汛期结束后的自救事宜，无论如何，河岸边的生活还要像流水一样地继续。可对于自己来讲，洪灾的突然出现，摧毁的不是他的身体和生存能力，而是他痴心追逐的文学梦。他很难想象，自己能不能振作起来，今后在堆砌文字的道路上能否继续攀爬？

最初那几天，老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儿啊，只要人还活着，其它就都不是个事儿！也许是儿子的幸存活着，不知怎地，老爸羸弱的身躯突然硬朗许多，眉头从未紧锁。不管天气怎样，老两口的脸色也从不阴沉。他们不等不靠，自己动手，默默地收拾洪灾过后的残局，证明这个家如同岸边那棵老杨树一样地耸立不倒。这些天的经历，使得他自觉如涅槃重生一样的壮大起来，心想这世界哲理竟是如此地简单，活着就好！

8月4日那天，是他特开心的一天。这天，县诗词协会一行人来了，专程慰问他。他们带来了会员们募捐的4300元现金，还有大家筹集的米面油等生活用品。除了少数几个新面孔以外，其他的都是过去一直帮助过自己的老哥老姐们。像原县文联主席王久侠、县诗词协会副主席亢铸、县职工文体协会的王刚秘书长、县作协秘书长刘树澄等人，都是经常帮助过他的常客。让他感到无比温暖的是，大家围拢在自己的身旁，语重心长地鼓励要振作起来，继续写下去，坚定不移地完成自己的文学创作之梦。这些人，不乏在诗词和文学创作方面颇有建树的老师。像张有胜老师，今年已经创作了第10本个人诗文专著了；还有县老研会陆晓明会长，这几年已经编辑创作了7册专集，文字超过百万。这些人的到来，不仅送过来了款物，更可贵的是输送了令自己振作起来的精气神。而这种无形的动力，则是自己这些年能够执着写作不可或缺的催化剂。

此刻，房间里像围拢了一团火，瞬间使得自己冷却一时的身躯死灰复燃。这种热度，就如同久病之身注入灵丹妙药一样地震彻通达，将这些天以来悲观低迷的心理阴霾一扫而光。新任县诗词协会主席李俊海老哥哥，似乎洞察了自己心事，对着窗外天空那刚刚闪露出来的几缕蓝天，随口朗诵了臧海英的一首短诗——西行/一想到死在路上/就心生悲凉/一想到身边将升起鸟鸣/而不是亲人的哭嚎/又心生安慰/一想到尸身将引来虫蚁/忽有一种慈祥……

此时，他的思绪穿越到从前的时光，将自己那些命运多舛的泛黄过往一幕幕展开——自8岁那年，在北京某医院被医疗事故判决了终身残疾的命运起，自己在亲人们的鼓励下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念，又在诸多素不相识的老师们的鼓励下，坚定了文学创作，以残缺的身躯践行真善美的人性雕琢过程，从而使得自己生命超越时空，远远擢升了自身存在价值。为实现夙愿，趴着写作长篇小说《洗礼》时，肘部都露骨头了自己浑然不知。经过不可言状的搏击，他终于完成了两部长篇小说的创作。作品成功那天，舆论哗然，赞美声羡慕声支持声接踵而来，他觉得吃再多的苦也值了。更重要是，母亲看在心里，笑在脸上。自己这些年也多亏母亲的悉心照料，帮助他开了一个小卖部，以微薄收入维持他最低需求的生计。那夜洪灾中，大部分物资用具被洪水冲走了，母亲求人把自己背上了二楼才免于一死。

他完全理解诗中的意境，他多想站立起来，背负行囊，做一个踏歌四方的行者？！又何尝不想像徐霞客那样褴褛蹉跎周游天下，赏尽人间美景，留下几篇传世美文？！命运使然，他像蛇一样用身体丈量这个充满爱意的世界，用身心感悟这人间未曾说得出口的牵挂。如同注入了前世使命的一块灵石、一只吉祥鸟那样等待着转世轮回。他不敢死不能死也不会死！

文友们慰问贾宏伟

这天下午，他屈指算来，洪水猛兽造访他的河岸村庄以及他赖以生存的小卖铺兼创作室的时刻，整整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他给自己按下了暂停键，没有了风景，也没有书看，没有电脑，更没法接续他未完小说的下一个字符。他几乎全部的时间都蜗居在楼上的卧室里。他的视野里，只有窗前那一片被洪水摧毁的果园和庄稼，它们默默地倒伏于热土之上，甚至和自己一样抬不起头来。屋前，偶尔有些鸟儿在上面寻觅着什么。他确信，这些鸟儿一定是这个村庄的世袭成员，它们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诗里、梦里和小说里。那么现在，它们的巢穴是否安在？他已经看不到北边那条母亲河，只有母亲一次次地出现在面前安慰的语音。听母亲说，河的北岸有一辆轿车在那天夜里被泥石挤压成一坨废铁，现在还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立刻就想到那些河里的鱼儿们，不知道它们逃命去了什么地方，是否还有生命的迹象？想到这里，他忽生一种怜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世界，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正冥想的时候，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把他拉回现实，是母亲领着一群人上楼了。定神看的时候，还是8月4号看望他的那几个人。他们又像火炉一样的围坐在他的周围，问寒问暖，关怀备至。一位体格健硕的老人从怀里抻出一叠钱放在他的手边，说是一点儿心意，希望他收下，今后能够振作起来，与大家一起前行。经介绍，这位募捐者叫司玉俭，县一中的退休体育老师。后来才听知情人说，司老师身体不好，家庭生活并不富裕，这2000元是他在外地的女儿和身边的儿子特意为家乡水灾募捐的善款，由父亲亲自代劳。慰问的人们还带来了一部旧平板电脑，那是老研会陆晓明会长自己刚刚替换下来的。还有兴隆作家杨玉兴从承德快递来的一部旧笔记本电脑。李主席从福东电脑公司特约过来一位电脑专家，捣鼓一阵子，接上网线，两部电脑都能正常使用了。

这些馈赠，在贾宏伟看来，无异于为他打通了任督二脉，恢复了之前的武功，甚至又增加了几成功力。陆老还把自己近年创作的几本书拿给他看，亢铸老师也带来了他的两诗文集。他高兴地说：这些食粮非常及时啊！细心的张玉珍阿姨将一大堆生活用品摆在他的面前，一个电饭锅，一套新床单被罩，一双新鞋，还有几件新衣服。王久侠阿姨来之前特地割了一条五花肉，进屋就嘱咐他母亲说，给宏伟炖一回肉吃吧！……对于眼前这些突如其来的捐赠，宏伟感到一股炽热的暖流通便全身，立觉自己比以前强大了许多。

这些天来，县里镇里和社会方面前来看望他的人很多。他们的到来，让他眼前一亮。他意识到，他们是在给一个西部边陲的哨所送给养。从今天起，他像一个掉队的战士，终于全副武装地归队了！  

到访的人群悄然离去了，他闭上眼，依然是一片莫名的光亮和热度。有无数细微的亮点闪烁缠绕着他，在他周身里外穿行，越发璀璨生动。于是，想起李白的《咏萤火》：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若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

此时，他暗自在想，自己便是那只百折不挠飞向天际的萤火，渐渐与苍穹的星星同行，预期注定会璀璨夺目。

（李俊海：县旅游文广局退休干部。中国纪实文学学会会员、中国诗词研究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现任兴隆县诗词协会主席、兴隆县职工文体协会副会长、兴隆县老年书画艺术研究会副会长。近年来在国内媒体平台刊载诗文作品数百篇件，著有《燕山漫话》《燕山放歌》《鸟鸣的时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