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生命之礼赞与家乡的红色文化价值思考

○  刘伟见

阅读家乡老友正辉发来的《碧血赤胆》一书，使我对卢德铭短暂而又辉煌的一生充满了感慨。这引发了我对杰出人物生命长短价值的思考以及家乡作为卢德铭牺牲地的红色文化的历史价值考量。

生命固然有短长，璀璨的生命应当是超越短长的。虽如是，年轻去世的杰出人物仍然不免使我们有一些慨叹。1965年5月25日，毛泽东重上井冈山时曾感叹道：“井冈山道路的探索是中国革命最关键的一步。为了创建这块革命根据地，不少革命同志牺牲了。他们是一批有信仰、有抱负的年轻人。秋收起义总指挥卢德铭，是一个很好的同志，有智慧，能吃苦，在文家市决定进军路线的会上，就是他有力地支持我退入萍乡向罗霄山脉转移的提议，在芦溪一战中牺牲了，才二十几岁哟。”

卢德铭去世才22岁，短暂而又璀璨的生命在中国文化的视野中该如何看待呢？

在中国文化看来，长寿是人生五福之一，《尚书·洪范》所谓“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由于认为寿是福，所以儒家分了“正命”与“非正命”。孟子言：“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即认为人生正常死亡与尽道而死是“正命”，那些遭受刑罚或者自己作死的是“非正命”。卢德铭的死，可谓是“尽其道”。

在“尽其道”而死于“正命”外，中国文化一般强调的是如《中庸》所言的“仁者寿”，即人的德行与寿命除了正道牺牲之外一般是正相关的，这是中国文化关于德与寿的主流观点。

但君子虽仁，并不意味着君子不会得病而死，也就是不能简单地框定德行与寿命的关系。《世说新语》载“中朝有小儿，父病，行乞药。主人问病，曰：‘患疟也。’主人曰：‘尊侯明德君子，何以病疟？’答曰：‘来病君子，所以为疟耳！’”这里面提出了有德行的人怎么会得病的问题。答案是，有时候病就是病，与是否为君子无关。佛家的《维摩诘所说经》认为“菩萨病为众生病”，将菩萨之病归为众生病，体现了菩萨入世疗愈众生的慈悲。

既然“仁者寿”是中国文化的主流观点，但反过来长寿的人却未必有德行。对那些“饱食终日、言不及义”的长寿者，孔子讥讽为“老而不死曰贼”。

《论语》里面其实已经体现了德行与寿命并不必然相关的隐喻。孔子曾感叹德行高尚而病之将死的冉伯牛“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此亦无可奈何之事也。

有人曾经认为孔子说的“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是怀念早逝的颜回。我以为是不妥的，这种认为大概是基于颜回早逝生命的惋惜。朱熹训解这句话时认为“谷之始生曰苗，吐华曰秀，成谷曰食。盖学而不至于成，有如此者，是以君子贵自勉耳”，其意在强调孔子对于人之学习不仅要有形式的好看，更要有扎实的底蕴与修为。颜回的早逝，不妨碍他成为儒家四圣之一的复圣。从中可以窥见，中国文化里面有一种超越世寿之外的义理之寿。

卢德铭22岁去世，使人联想起历史上著名的哲学家王弼，去世也是22岁，伟大的雷锋去世的年龄也才22岁。而人从初步懂事的年龄16岁到22岁才6年时间，有的人却在6年里成为卓越人物，建立了不朽的功勋，青史留名。颜回与王弼分别都是儒家与道家的代表性人物，雷锋是一个时代的道德楷模，他们的世寿并不影响其历史地位。

儒家将为天下国家而杀生成仁的人描述为志士仁人。《论语》所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老子言“死而不亡者寿”，是对死去而精神长在的人的一种褒称。可见古人对世寿之短长并不作为评价一个人的基本依据。“死而不亡者寿”大抵是在文化、德行、功业上有巨大成就者，而不计其世寿。这就是杰出人物不以寿命拘论。由此而观之，卢德铭的死就充满了历史价值，所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我与正辉系少时好友，亦是文友。我们对于红色莲花的历史记忆耳熟能详。正辉为卢德铭作传可谓对家乡红色文化的一种深度挖掘。

担任秋收起义前总指挥的卢德铭的牺牲，是毛泽东在江西莲花引兵井冈山决策的促因之一。联系到那段历史的前因后果，我们可以发现家乡的红色文化值得深度挖掘。

基于莲花县深厚的红色文化与传统文化的底蕴，在地方政府的邀请与推动下，莲花县成立了红色国学研究院。在莲花县红色国学研究院揭牌典礼期间，我参观了莲花县高滩村“支部研学馆”等红色展览，其中详细描述了卢德铭牺牲后退守高滩时的红军队伍的低谷彷徨。毛泽东针对这种情况在高滩提出了“高滩不能散摊”的口号，也正是在莲花县毛泽东作出了引兵井冈山的决策。可以说，卢德铭的牺牲是当时攻打大城市的路线的失败，而攻打莲花县城获捷是引兵井冈山的转折点。

习总书记提出要构建“共产党人的‘心学’”。而阳明心学正是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处于低谷如何绝地反击的学问体系。这种体系是由内而外地开出内在光明的体系。当外部的道路走不通时，人或者组织一定要从内部开始自我革命。莲花县作为这种共产党人不再依循苏联路线，从自我革命开始的转折地，为共产党人构筑“心学”提供了极好的参考范例。详细考察，阳明后学代表人物刘元卿就是莲花人，在莲花建立过复礼书院。

各种机缘，使得莲花在红色与国学方面的底蕴被激发出来了。正辉的这本《碧血赤胆》正是深入挖掘地方红色文化资源的一本好书。为了写好这本书，正辉本着为卢德铭这位“不该被遗忘的青年英雄立传”，自2023年下半年起，开始了追寻卢德铭烈士足迹的旅程。他认为“那是一次身体的远行，更是一次精神的朝圣”。同时还原了时代背景，对人物采用文学化的创作方式，为我们呈现了一位有血有肉的时代英雄从出生到牺牲的整个过程。

《论语》言：“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我本无此德能为正辉作序，读此书后有所感发，乃乐为之序。

（刘伟见，著名学者、诗人，现任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国学研究中心主任、国际易经学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