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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傅作义故居/凌先有
来源: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 发布日期:2025-09-22

访傅作义故居

  凌先有


题记:傅作义,字宜生。为了抗战,这位黄河的儿子,一直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舍生取义。

 



临猗孙吉镇安昌村,这个黄河东岸的小村庄,因著名抗日将领、北平和平解放的功臣、共和国第一任水利部部长傅作义而有了名气。周末,从三门峡温泉疗养院出发,在陕州地界跨过黄河大桥,一路北上到山西运城的临猗县,向西行约二、三十公里,到达古老而宁静的安昌村。几经打听,在村西头找到慕名已久的傅作义故居。



故居坐北朝南。大门上有砖雕“福临”二字,古朴而沧桑。大门两侧的对联上写着“功勋彪炳千秋史”“品德传承万代人”,黑底金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走进大门,门厅两侧墙上陈列着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宋庆龄等多位国家领导人对傅作义评价的语录。



从门厅向东,是一座院落。三间西房,土墙黛瓦,单檐单坡。讲解员指着南面的一间房子告诉我,这是傅作义父母居住的地方。1895年6月27日,傅作义便出生在这间屋里。傅作义的父亲傅庆泰年轻时在黄河边靠摆渡为生。干旱水浅时,便靠背客过河挣些脚力钱。傅作义从小在本村小学堂读书,后去太原上陆军小学。1911年响应辛亥革命,他毅然剪掉了辫子,参加了太原反清起义,任学生军排长,到娘子关一带作战。民国成立后,他被保送至北京清河陆军中学,后升入保定陆军军官军校。毕业后凭着勇敢和智慧,步步升职,获陆军二级上将军衔,成为一代名将。



东院是傅作义纪念展室。展室的门上,是邓小平题写的“傅作义生平”匾额。展厅墙上一张张黑白照片,真实记录着傅作义投军报国的非凡经历。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略者相继攻占了东北三省,中华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此时,36岁的傅作义已是35军军长、绥远省政府主席。他在绥远响亮的提出“宁做战死鬼,不作亡国奴”,并规定部队早晚点名时,高呼“誓死保国土,以尽责任;不惜牺牲,以雪耻辱”的口号,抓紧操练军队,随时准备奔赴抗日前线。日寇从东北长驱直入,先后侵占了热河、长城北古口、喜峰口,危及北平。傅作义于1933年1月5日主动请缨,率部开往张家口,与日军展开殊死搏杀,取得了长城抗战的胜利。随后,傅作义又率部开赴密云、怀柔一线战场,与日军西一一师团展开恶战。面对日军在飞机、大炮、坦克等现代化装备,傅作义毫不畏惧,带领官兵英勇作战,一天打退敌人九次进攻,激战两昼夜,以血肉之躯,坚守住了阵地。当时的《大公报》惊叹:“血肉档敌利器,肉搏千次,使敌失所长”。此战也使日本朝野震惊,日本《朝日新闻》叹称:“战地离北平只有60多华里,如不是受傅作义精锐部队的阻击,我军早已进入北平城了。”这次气吞山河的怀柔大捷,极大地打击了日本侵略者的嚣张气焰,打破了“九一八”以来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在《血浣山河》抗战图鉴中,有一张我非常熟悉的照片,是绥远抗战时傅作义与夫人刘芸生的合影。傅作义长袍马褂,老成持重;刘芸生一袭长裙,青春清丽。在刘芸生生前,我曾十多次到她家中慰问,多次为她祝寿,听她亲口给我讲过绥远抗战的诸多片段。1936年11月,日军和伪军分三路大军进犯绥远。傅作义立即召开营以上军官秘密军事会议,他在会上斩钉截铁地说:“日寇占我察北,又犯我绥东、绥远,是我全军将士的耻辱。爱国军人守土有责,我们一定要打。”接着,他动情地说:“岳武穆(岳飞)三十八岁壮烈殉国,我已经过了三十八岁,为抗日死而无憾”。傅作义视死如归的动员讲话,使与会的每个人无不异常振奋。11月15日,日本特务机关长田中隆吉带领五千多兵力,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向绥远的东北门户红格尔图发起猛攻。面对强敌,傅作义亲临前线指挥,并派董其武等将领抄袭敌后,使日军淬不及防,全面溃散。在打败进犯之敌之后,傅作义又主动出击,带领官兵三百里雪夜长途奔袭,进攻日军盘踞的百灵庙。面对日军在制高点上用轻重机枪密集交叉的火力网,傅作义指挥将山炮推进到百灵庙东南高地附近,配合装甲车队向百灵庙东南山口冲击,指挥骑兵团控制了日军的机场,切断了敌人的后路。日军特务机关长盛岛角荣见势不妙,扔下全军,驾车逃跑。傅作义乘胜追击,取得了闻名中外的“百灵庙大捷”。傅作义绥远抗战可谓震惊中外,38个国家及全国各地向傅作义及抗日将士祝捷与慰问的电信如雪片般飞来,赞誉和声援源源不断。在一号展室大门两侧,悬挂着毛泽东赞誉傅作义绥远抗战手书。一面是“涿州之战,久耳英明。绥远抗战为全国抗战的先声。”一面是“日寇西侵,国难日亟。先生率师旅捍卫边疆,今夏小试锋芒,以使敌人退避三舍,关乎报载以死继之之言,跃然民族英雄之抱负。四万万人闻之,神为之王,气为之壮诚属可敬可贺。”蒋介石发来贺电:“百灵庙收复,实为我民族复兴之起点。”绥远抗战不仅粉碎了日本帝国主义占领绥远的陆地战略阴谋,而且极大地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抗战信心。张学良当即向蒋介石递交了《援绥抗战请愿书》,两次向蒋介石哭谏,成为“西安事变”的一个重要诱因。

展室里有一封傅作义的家书,是他在“七七”事变之后写给大哥和四弟的。家书较长,字里行间,透露出傅作义抗战到底的拳拳之心和为国为民的耿耿情怀,让人不禁眼眶发热,胸中热血奔腾。他在信中写道:“作义自幼从军,戎马半生,一心为国为民,早置生死于度外,只要一息尚存,誓与日寇血战到底,为国捐躯,义无反顾。”在信中,他专门引用了孟子的“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的兼,舍生取义着也”的话语来告慰家人。我感到没有人能够像他这样切贴。傅作义,字宜生。为了抗战,这位黄河的儿子,一直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舍宜生之“生”、取作义之“义”。“七七”事变之后,傅作义先后转战察北、平绥线、晋北、忻口、太原,晋中、绥南、绥西等地,参加了平型关战役、忻口会战、太原守城和五原战役。特别是1937年底日军夺取忻口、逼近太原的危亡时刻,在国民党大军南撤、无人承担太原防务时,已经是绥远省主席的傅作义挺身而出,将家眷送到西安,自己写了遗属,买了棺材,与日军血战七天七夜,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才遵照周恩来的嘱咐,分散突围。1940年2月,日军占领五原、陕坝、临河、百川堡,逼近宁夏边界,蒋介石认为败局已定,命令傅作义撤出战斗,到兰州任第八集团军司令长官。傅作义拒不就任,明确表示:“将不离兵,兵有主”“兵不离土,土能存”“就是只剩一兵一卒,也要与日寇血战到底”,表现出了不畏强暴、誓死报国的大将风度。面对日伪军千余辆汽车、百余辆坦克、数十架飞机的疯狂进攻,傅作义率领官兵冒着零下40度的严寒,长途奔袭,灵活机动地埋伏打援战术,血战67次大小战役,取得五原大捷,击毙日军大桥大佐、桑原特务机关长等,消灭日伪军两万多人,缴获汽车、大炮、轻重机关枪、电台等大量军用物资,开创了抗日战争第一次收复失地的先河,被国外誉为:“中国抗战的空前伟绩”“人类历史上的光荣记录”。世界反西斯同盟称此战为“日军在远东的滑铁卢”。当国民政府根据苏联顾问的建议要为傅作义授勋时,傅作义公开声明:“功在军民,誉归部属,躬身炮火、侧身刀锋是无畏的士兵”,只要求:“补充部队装备,尽快恢复整顿,继续对日作战。”

展厅的“秣马厉兵,治绥备战”部分,有一张照片是“兴修水利工程”:士兵们一字儿排成长蛇阵,正在起劲地开挖渠道。傅作义主政绥远时,正值东北沦陷。傅作义认为,日寇是扎在中国人心上的一把钢刀,随即在绥远屯兵戍边,准备抗战。1928年至1930年,绥远地区“讵旱灾连续亘三年之久,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卖妻鬻子,络绎于途,实属悲惨之极。”傅作义深刻认识到发展水利的极端重要性,决定在萨拉齐(今内蒙古包头地区)开挖民生渠。他把部队官兵投入到水利建设之中,大大加大了工程建设进度。到1931年6月,共挖干渠50多公里、支渠2000多公里,可灌溉农田200多万亩。五原大捷之后,日寇西进的妄想得到遏制,傅作义又开始兴修水利。他把治军与治水结合起来,积极兴水备战。1943年春天,傅作义给35军全体官兵发表动员讲话,阐述了在河套兴修水利工程的重要意义,号召全军集中力量开挖一条新的大干渠,取名为复兴渠。这条大干渠西起晏江县(今临河区东)李根子圪旦,东至五原县闫罗圪旦,渠口宽30米,渠底宽20米,渠岸边宽8米,渠长40余公里,共挖土方约170多万立方米。当时正值春耕播种时节,为了不打扰农民耕种,傅作义决定此项挖渠工程由35军的全体官兵来完成。当时工程长官部规定,渠道工程4月21日开工,6月10日竣工,全部工程必须在50天内完成。命令连长以下所有军官一律承担土方任务,每人每天完成4方土的任务。如不能按期完成挖渠任务,影响放水浇田,将以军法论处。工程开工后,由于后勤供给困难,部队单军装迟迟发不下来,全体官兵都身穿棉军衣挖渠担土,中午气温升高,官兵们汗流颊背,不少官兵脱去棉袄棉裤,赤身奋战。6月初,驻包头日寇乘十几辆汽车,突然向驻西山咀地区发起进攻,35军95团奉命立即停止挖渠,连夜增援西山咀地区守军,第二天日出时将日寇进攻部队全部击退。经过全体官兵们一个半月的艰苦劳动,6月10日前,各师、团全部按质按量完成了复兴渠开挖任务。从1941年到1945年抗战胜利前夕,傅作义带领部队在后套所挖的渠道宽15米以上的干渠达1700多里,宽3米以上的支渠超过1万里,河套地区形成了渠道纵横的灌溉渠系网络,灌溉面积达1千万亩以上。正因为有抗战时期的这段治水经历,毛泽东主席才在新中国成立时决定让傅作义担任共和国首任水利部部长,而且一干就是23年,成为共和国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部长。

讲解员得知我与傅作义的家人很熟悉,当即叫来傅作义故居管理中心的负责人傅创杰。他是傅作义弟弟傅作恭的嫡孙。我在展室现场打电话给傅作义的小儿媳鞠大姐,说明情况,然后将手机交给傅创杰,让他们亲人相认。傅创杰接完电话,抓住我的手,一脸凝重地向我讲述了日军当年疯狂报复他们全家的血泪历史。1938年4月初,为报傅作义绥远抗战之仇,日军蒙疆司令根本博派日寇兵分两路,由骑兵开路,直奔安昌村。日寇进村之后,见房就烧,见人就砍。古老宁静的小村庄顿时火光冲天。大火烧毁了傅作义新建的三座大院,烧损了傅作义亲自为家乡修建的占地40亩的平民学校。日寇还不觉得解恨,还疯狂地挖毁了傅作义的祖坟。日寇当时不知到傅作义还有一座简陋的老宅,因此,这座傅作义出生的房屋便幸免焚毁。



走出傅作义故居,扭头西望,有一颗百年老槐高高地耸立在巷子中间。夕阳的余晖透过繁茂的枝叶,将斑驳的光影洒在洁净的路面上。傅创杰告诉我,这颗树是傅作义幼年亲手所栽,为立志成才,长大报国,将此树称为“报国树”。日寇1938年进村时,曾挥舞战刀在挺拔健壮的树身上狂砍数刀,至今刀痕依稀可见。乡亲们为了铭记日寇血洗安昌村的历史,把“报国树”更名为“抗战树”。1957年4月中旬,傅作义参加完三门峡水利枢纽工程开工仪式,回到安昌村,曾在这颗“抗战树”前沉默许久。当晚,傅作义拒绝了当地政府的安排,执意在他当年栽种的这颗槐树正对着的弟弟傅作维家住了一晚。

谁也无法理解,傅作义在建国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家乡度过的那一夜,会选择在他出生地的近旁、自己亲手所植“抗战树”前,也无法知道傅作义夜宿故里时的心境。我想起傅作义的抗日诗句:“炮震崩雷,烟销凌汉。浴血抗敌,山川驚眩。器械悬殊,决心赴难。断肝开胸,裹创犹战。为国争荣,史乘昭粲。碧血丹心,影传如见。”面对这颗“抗战树”,我只想对傅作义老部长说,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正在实现,我国军事实力已大大增强,您“器械悬殊”的叹息早已成为过去,您“为国争荣”的报国之志已融入中华儿女的血脉。


 

 

(凌先有水利部离退休干部局局长,发表于《中国水利报》2017年7月6日,原题为《宜生誓舍生,抗战开先声》)

摄影: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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