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民服务!” 朱金平/摄
夜 宿 阅 兵 村
○ 朱金平
火辣辣的太阳终于钻进了地平线,北京郊外沸腾了一天的某阅兵村进入夜色时光。在徒步方队和装备方队广阔的训练场转了一天的记者,按预约住进了“雁门关伏击战英雄连”英模部队方队官兵宿舍。
10年前参加首次“9·3”大阅兵报道的情景历历在目,尤其是夜宿阅兵村的经历更是令人难以忘怀。
方队政委郑继龙上校向我们介绍说:这个方队的队员全部是从第1集团军的基层部队中选拔而来的,现编467人。这是一支由南昌起义的部分将领会同湘鄂西红四军和红六军为源头组建发展起来的英雄部队,抗日战争时期为八路军第120师358旅。1937年10月,该部在雁门关地区两次伏击日军,共歼敌500多人,击毁敌人汽车30余辆,狠狠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后来又挺进晋察冀、转战陕甘宁,取得“六战六胜”的光荣业绩。在长期的革命斗争和建设实践中,这支部队共参加各种战役战斗11300多次,走出720多位开国元勋和著名将领,具有铁心向党、敢打必胜、勇于牺牲的革命光荣传统,养成了老老实实、扎扎实实、朴朴实实的“三实作风”。
谈起受阅官兵训练的表现,45岁的方队长宣向东副师长只用了4个字来概括:“个个出彩!”他介绍说,自方队5月22日进驻阅兵村以来,官兵每天上下午都要顶着烈日踢5公里左右的正步,晚上还要加班,99%的官兵脚上都被磨破了皮。但我们的口号是:流汗流血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大家都决心以最饱满的热情和最昂扬的姿态走过天安门广场,展示当代中国军人的风采,接受祖国、人民和习主席的检阅。
在灯火中忙碌的方队“新闻发言人”吴持魏和王佳寅两位干事,还给我们准备了一大叠受阅官兵的事迹材料和图片,使我们对这个方队官兵的情况有了大概的了解。
作者朱金平(中)在阅兵村宿舍与受阅官兵一起观看他们白天训练的图片
梦想在召唤
夜幕合上的时刻,也仿佛是阅兵村一个个故事生长的时刻。夜宿阅兵村,使我们采撷到一个个与阅兵有关的生动故事。
2015年9月3日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的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大阅兵,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组织的第一次非国庆阅兵,意义重大,任务部队都非常重视。“雁门关伏击战英雄连”英模部队方队的人选,身高都在1.80米左右。除严格的身体条件和政治条件都必须过关外,还需经过5次考核选拔后,他们才能够来到北京阅兵村。
梦想在召唤!那些获得进驻阅兵村集训资格的官兵,深感责任重大、使命光荣,放下个人的一切羁绊,义无反顾奔向北京。
集团军电子对抗旅某连副指导员周兆涛,由于常年担负外训和演习任务的保障,一年两次推迟婚期。本定于当年5月结婚,但他带队在部队集训时由于训练刻苦,一路过关斩将,并确定为一名正式的阅兵队员。在喜出望外的同时,他知道这个婚又结不成了。为了对女方和双方父母有个交代,他在出发前用1天时间回去与未婚妻办了结婚登记手续。临别时,送行的妻子流着泪对他说:“你放心去吧,我要在电视里看你走过天安门广场。”
三推婚期的,还有另外一个副指导员,他叫张宝生,来自内蒙古呼伦贝尔大草原,而未婚妻就在北京某医院当护士。从南方来到北京,第一次与心上人靠得那么近,但因阅兵部队管理非常严格,他俩却不能见面。不过,他对记者说:“能够走过天安门广场受阅,是人生的辉煌。推迟婚期,值得!”
旗手:胜利在召唤 朱金平/摄
2014年10月旅行结婚在天安门广场留影时,某步兵旅排长李欣随口对新婚妻子说:“要是哪天我也能穿着军装,像受阅方队那样正步走过这里该多好!”没想到梦想成真,只是幸福来得太快了。妻子的预产期就在9月3日,如果自己这一走,就无法陪在她身边了。然而,妻子却十分支持他去北京,说她能照顾好自己。二人商量好,如果生了个男孩,就取名“阅兵”;如果生的是女孩,就叫“悦冰”,还是那两个字的音。
刚从室外电话亭给新婚妻子打过电话的杨利宝中尉,一脸幸福的模样回到宿舍。他参加受阅集训,似乎具有戏剧性。2009年10月1日,他在北京读大学的高中女同学孙骏婷,有幸作为大学生代表,在“开天辟地”方阵中走过天安门。当晚,这个姑娘给还是地方大学国防生的小杨打电话,表达了自己的兴奋与自豪,并半开玩笑地对他说:“只要你什么时候到北京参加阅兵了,我就嫁给你!”小杨那时不敢有这个梦想,但他俩还是由此变成了恋人。没想到,今年初两人正想举办婚礼时,小杨就接到去北京参加受阅训练的通知,两人立刻想到6年前的那句玩笑不禁哈哈大笑,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于是,他立即奔赴部队。临行前,他对妻子说:“你的梦想就要实现了!等我阅兵回来后咱俩就举办婚礼。”
作者朱金平深夜在阅兵村宿舍采访
坐在我们面前的这两个帅小伙,一个叫海浩,一个叫海义,回族亲兄弟,都是地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入伍的,双双来自“硬骨头六连”尖刀排。但这两兄弟去年9月才入伍,而且年龄都偏大,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除了身高都超过1.8米之外没有什么优势。他们双双入选阅兵方队的消息传来,二人既高兴又担心。听说阅兵训练非常艰苦,他们害怕队列动作不过关,以前在新兵连这方面没少吃苦头,也没少流泪。正在这时,父母亲从安徽阜阳通过部队给两兄弟传来视频家书:“能够代表部队受阅是你们的光荣,报效国家是你们的职责,回报社会是你们的担当。我们全家人期待你们走过天安门前的那一刻精彩!”兄弟俩与战友们一起看完这个视频后泪湿眼眶,浑身充满了力量,斗志昂扬来到阅兵村。
1999年12月入伍的孙振财,曾是三军仪仗队的兵。在京5年时间里,共担负过263次礼仪任务,2005年被作为骨干选调到集团军,一干就是10年。听到部队正在选拔受阅队员的消息,这个已经参军16年的军士长找到有关领导说:“我虽然当过仪仗兵,但没有参加过阅兵式。今年也许是我军旅生涯的最后一年,我想报名参加集训。”由于他的坚定执着和优良素质,终于如愿,并成为方队最耀眼的旗手班班长兼教练员。见到他的时候,已是深夜,他还在整修旗杆。
曾参加过北京2009年国庆阅兵训练的二中队教导员张记上尉,当年却在受阅前因患重度肺炎住院,没能走过天安门。为了不使父母失望,他没有将此事告诉家里,而其家人一直以为他参加了阅兵。这次他主动请缨,要求参加集训。经过各方考核,他如愿以偿,并以满腔的热情投入到受阅训练中。
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朱金平/摄
星光在闪烁
星光在窗外闪烁,我们的采访继续进行。在交谈中我们发现:所有能够走进阅兵村参训的官兵,都想把自己最出色的军人形象展示在世人面前。为实现这一梦想,从将军到士兵,人人都在努力拼搏。即使是在夜晚,记者也感受到那火热的练兵热情。
方队的两位领队,是第1集团军副军长王秀兵和副政委周夕根,两人都是51岁。夜深人静,当我们找王副军长采访时,有队员说,刚看见他在做理疗。原来他的左髋骨积水,走正步时很痛,每天需要烤电。可我们来到他的宿舍时却不见人影,原来他一个人又悄悄去马路上练正步了。此刻,橘黄色的路灯灯光,把他结实的身影拉得很长。队员们说,他几乎天天夜里加班训练。而打开周副政委虚掩的宿舍门时,见他还穿着训练服,正对着一面整容镜在练举手敬礼的动作,一遍又一遍……队员们向我们“揭露”,周副政委每天晚上还要加班跑步3公里,以增强体能。
此次阅兵与历届阅兵一个最大的不同点是:方队的领队都是将军。由于他们年岁大多在50岁以上,又长期战斗在部队第一线,有的难免积劳成疾,要与方队里那些小伙子们一样走正步,当然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站在一群战士队员中,看不出林振辉是某装甲团一名排长。在阅兵训练中,他也始终用一名战士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在他的宿舍里,我们了解到他刻苦训练的一些情况。最初训练时,他因为频繁眨眼被教练员点名批评。为了改掉这个毛病,他白天盯着太阳看,夜里盯着灯光看,时间从10秒到30秒,从1分钟到10分钟,再到半个小时以上。虽然练得眼睛肿胀、眼泪直流,但终于克服了频繁眨眼的毛病。为了纠正痼癖动作,夜里睡觉时,他用T字架绑在背上,用背包带将自己的双腿捆牢。因此,他的队列动作不断进步,被评为“训练之星”。
排山倒海 朱金平/摄
这位被太阳紫外线照射得一脸黝黑的士官,就是被称为“训练狂人”的陶孟。他原是某导弹营单兵防空射手,曾荣立1次二等功、两次三等功,在集团军有“导弹王”之称。在阅兵方队里,他不仅是一名排面队员,还担任教练员的角色。打铁先得本身硬。为此,他常常一天只睡5个来小时,除了整理内务、洗漱、吃饭、上厕所,他几乎把全部时间投入到训练中。为了提高腿部的灵活性和稳定性,他除在腿上绑了两个沙袋之外,还在脚尖上用透明胶缠上负重铅块。因此,他的队列动作是公认的标准。为了带好区队的训练,在组训时他的嗓子都喊哑了,连咽口水都困难。正是因为他的严格施训,这个“铁教头”带的队伍在历次队列评比中始终名列前茅。
向前向前! 朱金平/摄
在这支受阅方队的集训队员中,共有50名干部队员,包括营、连、排职军官和刚刚毕业的军校学员,没有一个掉队的,真正发挥了骨干的作用。而在士兵队员中,有驾驶员、炊事员、卫生员、文艺兵和技师等,他们的队列水平参差不齐,有的基础还比较差,但没有一个“软蛋”。列兵张小奇,入伍才几个月,与其他队员一起训练,感到“压力山大”。但勤能补拙,他坚持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晚上11点半休息,天天加班补课,这竟使他获得了一个四星队员才能得到的“训练标兵”奖牌。
作者朱金平在装备方队前
站在我们面前的下士彭俊文,是一个身材魁伟的彪形大汉。入选方队之前,他的体重是115公斤,尽管拼命节食加锻炼,体重锐减20公斤,可在初次队员筛选时他还是被宣布淘汰。但他“不放弃、不抛弃”,坚持锻炼,在对预备淘汰人员的第二次遴选时,他因进步幅度大又加入到预备队员的行列,后来他在第三轮的淘汰中再度顺利过关,成为进京的队员。但是,由于他的肩膀过宽,影响方队的整齐划一,还是面临最后的淘汰。不过,他表示即使最终被淘汰也无怨无悔,因为自己为实现正步走过天安门广场的梦想而拼尽全力奋斗过。
某通信连班长康跃辉,是所在连第一个报名参加阅兵训练的,此时他的妻子已有身孕7个来月。就在他期待快当爸爸的时候,家里却传来不幸的消息:妻子在家由于劳累过度,胎盘脱落,婴儿胎死腹中。方队领导批给他一周的假回去探望妻子,可他在家待了4天,就在妻子的催促下匆匆赶回训练场。
一切为打赢! 朱金平/摄
在采访中我们感到:亲人的支持,是受阅官兵刻苦训练的巨大动力。5月的一个深夜,查房的方队干部隐隐听到营房前一个角落里传来时断时续的抽泣声。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们看到二中队一班的副班长童童泪流满面。原来,他白天刚接到爷爷去世的消息。说起来,他的家庭也很不幸。母亲前几年出车祸去世,父亲给他娶了个继母后刚有了一个才两岁的小妹妹,他就住爷爷家。可奶奶去年因病去世,不久爷爷又发现得了食道癌。在接到参加阅兵训练的通知时,他正探家在老家伺候弥留人世的爷爷。得知孙子要到北京参加阅兵,老人从喉咙里艰难发出声音,叫他赶快归队。没想到。这一走就是爷孙永别。领导征求他是否回去一下,他说爷爷临别就嘱咐他不要回去。那天晚上,我们请他谈谈对此事的想法。小伙子还有些腼腆,他对我们说:“如果9月3日我能光荣地从天安门前走过,如果爷爷有在天之灵,他会为自己的孙子感到自豪的……”
作者朱金平在阅兵村的检阅台上
明天在等待
在阅兵村,从指挥部到各方队都强调科学训练,但有时还是难免有些意外发生。不过,受阅部队官兵们凭着一股虎性血气,总是轻伤不下火线。因为明天在等待、希望在眼前,他们唯恐自己的训练落后遭淘汰,必须争分夺秒。
站如松 朱金平/摄
一天清晨,部队在习习凉风中组织静站训练。可下士米扬扬的脸上却不停地淌汗,表情也极不自然。原来,他鞋跟的铁掌被磨掉了,固定鞋掌的一根铁钉穿过鞋底刺入他的脚后跟,但为了不影响整体队列,他一声不吭地坚持着,直到军姿训练结束。当战友们帮他脱下战靴时,却发现鲜血将他的袜子和皮肉紧紧粘连在一起。值班军医随机对他的创口进行了消毒包扎,还给他打了一剂防止破伤风的针。可是,脚一着地他就直奔训练场。教练员让他休息半天他也不肯,担心赶不上训练进度,不能跑就站在一旁观训,琢磨要领。
旗手班队员作为方队的领头排面,要求很高,其训练量是普通队员的三四倍。优秀士官小蔡,就在这支5人组成的队伍里。可他原来患有轻度精索静脉曲张,来到北京后,高强度的训练使其病情加重。只要一坐下来,就会从裆部传来刺痛的感觉。起初他一声不吭地坚持着,后来被领导发现了这个难言之隐,遂带他去医院。当医生告诉他这种男性疾病只要治疗和控制得当可以正常参训的时候,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仿佛病情一下子消失了,马上又站到了旗手的队列中。见到他时已是夜里快12点了,他还在进行上肢训练,以保持擎旗动作的稳定性。
兵林刀影 朱金平/摄
那天上午,队员们正在操场训练,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硕大的野黄蜂,在二中队三区队长牛超左眼皮上狠狠地蛰了一下。刹那间,他的眼皮就肿胀起来,左眼变成一条缝,睁也睁不开。医生赶来,发现那根毒刺留在了眼皮内,一时还取不出来,就劝他休息去,可他怎么也不肯,对医生说:“你帮我涂点药膏消消毒就行了,我还要组织训练呢!”方队领导巡查时,发现训练场上有个“独眼龙”,就劝他等眼睛好了再训练,可他却幽默地对领导说:“没关系的!我现在都不用眯左眼,就能用一只眼标齐排面,而且看得更准确、更方便……”
三军仪仗队在训练现场 朱金平/摄
在方队训练时,排头兵非常重要,一般都是由具有良好队列素质的官兵担任。可是,刚入伍才半年的新兵李显蒙就担任了排头兵。起初将他放在这个位置,是因为他个头高。但由于他入伍时间太短,队列底子薄,军姿不够挺,动作不够干净利落,受到的批评也比较多。但是,他不相信自己不能胜任这个位置,一个动作,别人练10遍,他就练上百遍,终于得到认可。但由于他平时练得太猛,左小腿和脚腕都肿得不成样子,蹲厕所时都站不起来。然而就是这样,他愣是不肯休息一天,进步飞快,并当上了小教员。
像这样的事,在这个方队里太平常、太多了。夜里跟干部巡查时,发现医疗室里,医生正在给脚后跟磨破皮的队员处理伤口。澡堂里,我发现许多官兵的脚后跟上都缠着胶布,擎旗手的肩膀上贴着膏药,有的已磨成了老茧……但是,大家的精神面貌都非常高昂。
深夜,万籁俱寂。听着身边队员熟睡后发出的轻微打鼾声,我仿佛看到他们正昂首挺胸、排山倒海似地正步走过天安门……
第二天早上,战士们在走向训练场前与作者朱金平(后排中)合影
(朱金平,中国作协会员,著名军旅作家。长江韬奋奖获得者、中国摄影金像奖获得者、冰心散文奖获得者。现任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