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路桥”不负“卿”

——品读“路桥诗人”张勇的诗作

○  陶海音

我认识张勇先生是在20多年前，那时我在《湖南日报》从事记者编辑工作，张勇则在一家省属大型交通建设企业负责品牌宣传，因为工作关系而有多年交往。后来他提拔当了企业高管不再分管宣传工作，我也调离了报社，联系少了。但说真的，这么多年我从不知道他一直坚持业余诗歌创作，并且收获颇丰。直到最近在一次朋友小聚时，我们突然偶遇，他悄悄递给一本《我和你都知道——章山诗歌选》（漓江出版社2024年版）。我不禁感叹：张勇，原来你的笔名是章山啊，保密工作做得真好，在诗歌界潜伏得够深的！

路桥工人创造了建筑之美，路桥诗人捕捉了这种别致的美。翻着散发油墨书香的新书，品读一句句诗行，感觉就像是翻看一帧帧美丽画卷。张勇的诗画面感极强，就像老式胶卷相机曝光后的底片，颗粒饱满，质感十足。“闭着一只眼/只是为了另一只眼/能看清/双眼都感到无奈的坐标点(《测量员》）”；“再粗粝的钢筋/也抗拒不了他们的双手/拧弯箍紧/织就的是跨江大桥的骨骼（《钢筋工》）”；“八月火红，高铁工地滚烫/红色的架桥机展开臂膀/在列队受阅的桥墩上行走（《架梁》）”；“索塔耸立，钢桥如虹，山峦如帆/长风万里，晚风如歌，情长纸短（《矮寨大桥巡检工》）”。这样的文字，可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可能也是工地诗歌的一个特点。

诗人都是敏感。外界的一草一木的点滴变化，都时刻撩拨着他们的诗情。“跃出水面的桥墩/戴着，一顶白色的小帽/眯眼冷峻，远眺、远眺/威风中挺着几分孤傲/（《工地初雪》）”。这样的初雪工地，俏皮、有趣，寥寥几笔就彰显出诗人独特的审美情趣。

诗人也是豪放的。如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亦如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李白，路桥工人们“登上百米索塔/抓一把云雾洗脸/揽一把星星撒下/索塔长高一米/箱梁前进一米/疲惫和风尘就减少十斤/江流汤汤/山脉逶迤/城郭缥缈/我在夜晚打捞起劳动的号子/呼啸的寒风冷霜/似雨似雪的飘落/都不能摇晃我用红外仪/精准的定位（《我在夜晚打捞起劳动的号子》）”；“在激流中向地心深处打桩/……在桩基上向天空搭梯子/天空里有风云际会/索塔与蓝天絮语//向下扎根，梦想有了家园/向上生长，梦想有了翅膀/白云缓缓，江流涛涛/高高耸立的索塔立地顶天(《工地日记：桥墩与索塔》）”。在张勇的工地诗歌里，这样豪迈壮美的场景随处可见。

爱情是一切文学的母题。张勇笔下年轻路桥工人的爱情也别有新意。“工地春天的夜晚，空气里弥漫甜甜的雨丝/……我把白天在山上采来的几朵映山红捧给你/你把花别在发夹上/交通船的探照灯正好扫过来，你扑进了我的怀里/我揽下了辰星月日（《工地私语》）”。

诗人大都是内心善良，满怀对底层人物的悲天悯人。看张勇的《沙子》，我们就能清晰感触到他内心深处的柔软。“细小卑微，沙子/犹如尘埃/在烁金的七月滚烫/在朔风中冰冷/但内心有坚毅坚强/卑微细小也会有生命的内核/如，一粒种子孕育万顷稻香/沙粒能成就什么？/问大漠雄风/青山苍翠/看高峡大坝，城郭屹立”。全诗没有出现一个关于工人身影的字符，但我和你都知道，诗人正虔诚地用仰视的角度，歌颂着他的普通的工人兄弟。

从逼近本质的高度来看，文学创作中真正让个体生命有价值的东西，不是文字、不是技巧，甚至不是故事，而是所有表现手段蕴涵的的思想、精神、灵魂，是内心的繁花似锦，是温暖的人文关怀。

知名的“外卖诗人”王计兵的代表作《赶时间的人》曾经感动千万网友，王计兵这样写道：从空气里赶出风/从风里赶出刀子/从骨头里赶出火/从火里赶出水//赶时间的人没有四季/只有一站和下一站//每天我都能遇到/一个个飞奔的外卖员/用双脚锤击大地/在这个人间不断地淬火。与王计兵一样，张勇作为一名从最基层的员工做起的交通建设者，曾经也是风里来雨里去，他用诗人的眼睛深入观察普通路桥建设者的情与爱、苦与痛、伤与泪。路修通了，桥架好了，作为普通的一线工人，他们就要悄悄离开，或前往下一个同样偏僻险峻的项目工地开始新一轮劳作，或待岗歇业，心中的缱绻甘苦冷暖如鱼饮水。所以张勇写下这样的诗句：“苍茫之间，舒展的桥面/被琴弦般的拉索挽起/风过琴鸣，云过有声/我背起行囊转过身去，晚霞轻抚/眼角一滴泪珠里装满了星星万点（《桥梁工地》）”。路桥工人的家乡，似乎永远在月亮升起的地方，每到年底，“有人唤我的乳名/从南到北，有人大声地喊我的乳名/喊得梅花张开了花瓣/一朵两朵三朵，一片两片三片//在家乡，在梅花盛开的地方/我的乳名芳香浓郁，我的乳名敞亮、敞亮(《回家过年》)”。在诗歌的世界里，“快递诗人”王计兵与“路桥诗人”张勇站在对普通人的人文关怀的高度上，异曲同工地对他们的普通兄弟致敬！

小仲马曾借他的名剧《茶花女》中的人物勃吕当司的口说：诗的生活以外，还有一个实际的生活。那么，反过来，在我们的实际生活之外，也还有一个诗的生活。作为与海子同时代的诗人，海子在诗的生活与实际生活两个平行时空中迷离惶惑了，张勇却在这两个时空中来去自由，入世出世，游刃有余，不负“路桥”不负“卿”。因为如果说路与桥都是有生命的，那么这个“卿”就是张勇内心隐秘的精神张力，是他灵魂里纯粹的生命之光。

（陶海音，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主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