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官网
010-6567 6861
首页 > 专栏评论 > 详情
李西岳《父子书》中的家国叙事/张本奎
来源: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 发布日期:2025-06-04

 

李西岳《父子书》中的家国叙事

○  张本奎


在当代中国文学版图中,原北京军区政治部创作室主任李西岳,以其独特的军旅作家身份和深厚的农民情结,构筑了一道醒目的风景线。作为曾与他同在西山八大处一个楼里工作多年,并同住北苑部队院落的邻居,我有幸见证了他从中篇小说《农民父亲》到《父子书》的创作历程。当然,他创作的作品很多,仅长篇小说就有《百草山》《雪色长城》《血地》等十多部,共计六七百万字呢。有时晚间散步,我们都能碰到一起;偶尔俱乐部打个牌,还能坐对家。不知不觉地,我们便探讨起文学来。这都成为我理解他精神世界的重要注脚。特别是他新近由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的《父子书》,更以其“真人真事”的纪实风格和深沉的家国情怀,将农民与军人这两重身份的精神对话提升至新的高度。

泥土与军装:双重身份的精神对话

李西岳的《父子书》,构建了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精神谱系:农民父亲与军人儿子。这一设计绝非偶然,而是作家对自己生命历程的文学重构,也是对中国现代化进程中一种普遍家庭模式的深刻观照。在作品中,99岁的农民父亲李贵峰“像广袤田野里默默耕耘的老牛,在贫瘠的土地上努力求生,土里刨食,与恶劣的自然环境、艰苦的生活条件顽强抗争”。这一形象浓缩了千千万万中国农民的精神特质,即:沉默的坚韧与无言的担当。他的父亲出生于民国时期的1922年,战争年代“积极投身拥军支前的后勤保障工作”,和平时期又担任粮站保管员、生产队长兼会计等“一心为公”,这种从家庭到村庄再到国家的责任扩展,正是中国传统家国同构伦理的生动体现。

而作为军旅作家的儿子形象,则承载着农民父亲的精神基因在更广阔天地里绽放。李西岳本人“从军四十余载,笃行致远,成长为著名的军旅作家”的经历,为这一形象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力。在《父子书》中,军人儿子既是父亲生命的延续,又是其价值的升华。其父亲早年参加冀中抗战后勤保障是为了“保卫国家、守护家园”,而儿子则通过军旅生涯将文学艺术这种文化食粮扩展至整个国土。这种血脉相承并精神相通的父子关系,打破了简单的生物遗传范畴,进入了文化基因传递的更深层次。

尤为珍贵的是,李西岳在《父子书》中并未将父亲形象简单神化,而是保持了文学应有的复杂性与真实性,作品中的人名都是真实人存在,连小名、绰号都保留原貌。作品中那个“限于生活重负,管教孩子有些简单粗暴”,“用自己独特的言行,教会儿子诚实、善良、俭朴、勇敢和担当”的父亲,既有传统农民的固执与局限,又有超越环境的智慧与胸怀。这种“不回避缺陷”却“更见精神高度”的塑造方式,使得农民父亲的形象既有历史的具体性,又有人类的普遍性,让不同地域、不同背景的读者都能在其中找到共鸣。而我作为从苏北农村走出的读者,也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位同样严厉又深情、可惜已离开我们20多年的村干部父亲身影。

 

李西岳《父子书》新书对谈会


家事与国运:小叙事中的大历史

《父子书》的独特魅力,在于其将家庭私史与国家宏大叙事有机融合。李西岳采用“历史回顾和心灵对话的形式,将过去与现在、现实与回忆交织在一起”,使作品既是一部家庭记忆的编年史,又是一幅国家发展的微缩景观。这种“以小见大”的构思,让抽象的历史进程,通过具体可感的生活细节呈现出来,既避免了宏大叙事的空洞,又超越了个人抒情的局限。

《父子书》中,父亲李贵峰的人生轨迹与国家的历史变迁,形成了深刻的互文关系:抗战时期的拥军支前、建国初期的“走津门”谋生受挫、担任村干部时期的集体建设、改革开放后的家庭变化等等,每一个体生命的重要节点都对应着国家发展的关键阶段。正如书中所言,作品更加注重把父子人生的走向、家庭的命运,放在中国百年历史变迁的大背景下去写,以“小我”展现大我,从家风透视社会,由旧故事得到新见解。这种家国同构的叙事方式,不仅是一种文学技巧,更是一种历史认知,因为它揭示了个体命运与国家命运的不可分割性,也彰显了普通人在历史进程中的角色定位。

李西岳对历史细节的处理,尤其显示出军旅作家的独特视角。在描写父亲抗战经历时,他不仅关注战场上的英雄主义,更聚焦于后勤保障这一容易被忽视却至关重要的环节:“他奋勇抢救伤员……将受伤的战士背到安全地带;他送军粮……为前线的战士们送去生存与战斗的希望;他与八路军一起坚壁清野,巧妙地隐藏物资”。这种非战斗英雄的叙事选择,打破了传统战争文学的刻板模式,拓展了我们对历史参与者的理解,那就是历史不仅由冲锋陷阵者书写,也由无数像父亲这样的普通人用他们的方式共同铸就。

作为同样从农村走出的读者,我特别能体会这种将家庭记忆与国家历史交织的叙事力量。生活在苏北农村的父辈、爷辈们或许没有冀中抗战的激烈经历,但在土地改革、农业生产、乡村建设等不同历史阶段,他们同样以各自的方式参与并见证了国家的成长。《父子书》的价值,在于它为这些未被充分讲述的普通生命提供了一种历史尊严,让沉默的大多数在文学中获得了发声的机会。

乡音与兵魂:语言风格的精神底色

李西岳作品的文学魅力,很大程度上源于其独特的语言风格。人们常说“文如其人”,他的文学作品包括他的书法作品,就像他个人的性格,朴实中见深刻,平易中藏锋芒。《父子书》延续了这一特点。“文字朴实无华,却饱含深情,如涓涓细流,滋润着读者的心田。他运用乡言土语,不仅使作品充满了浓郁的地域文化特色,更增添了一份生活的真实感和亲切感”。这种语言选择绝非简单的风格偏好,而是作家精神立场的自然流露,只有用农民的语言讲述农民的故事,才能保持叙事的内在真实性。

李西岳是文学大伽,在敬重他的同时,我深知他语言风格背后有一种精神坚守。晚上散步时,我向他请教小说构思技巧;他的书法写得也不错,常与他探讨“孙过庭草书符号”的运用,也包括打扑克的算牌等等,他总能用最平实的比喻阐明深刻的创作理念;即便院内凉亭闲谈,他也能从日常琐事中提炼出人生的真谛。这种“化繁为简”的语言能力,在《父子书》中表现为对乡言土语的娴熟运用,对生活细节的精准捕捉,以及对情感表达的节制处理。《父子书》没有华丽的修辞堆砌,却自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这正是源于作家对描写对象的精神认同与情感共鸣。

值得注意的是,李西岳的语言风格中还存在一种“军旅作家的特殊质感”,在温情的家庭叙事中不时透露出一种刚健的气息,在细腻的心理描写中保持着明晰的理性思考。这种双重特质,在描写儿子军旅生涯的部分尤为明显:“赴汶川地震灾区采风创作,在灾区的废墟中,亲眼看见了灾难的残酷和人性的光辉,用手中的笔,记录下那些感人至深的瞬间,创作出长篇报告文学《大国不屈》。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纪念中国抗战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大阅兵撰写解说词,用激昂的文字,向世界展示中国军队的风采”。这种柔中带刚的语言风格,恰如农民父亲的坚韧与军人儿子的担当在文字层面的融合。

作为同样经历过从农村到城市、从平民到军人的身份转变者,我特别能理解《父子书》中那种“根系乡土”又“心怀天下”的情感张力。我们这一代人恰好处在传统与现代的交汇点上,一方面带着父辈灌输的朴素价值观,另一方面又面临着全球化时代的复杂挑战。李西岳通过父子两代人的故事,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处理这种张力的文学范例,不是简单地抛弃传统或拒绝现代,而是在“代际对话”中寻找精神的连续性与创新的可能性。这也许就是我向他索书一读并执意写点感悟的缘由吧!

 



(张本奎,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北京书法家协会会员。先后在央级报刊发表文学作品400多万字,个人著有书籍《军旅拾》《秦山汉水七夕情》《谷善庆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