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倒逼纪实作家提升

与所有作家及相关人士一样，纪实作家也已经感同身受了AI的“兵临城下”。尤其是DeepSeek的横空出世，令许多业界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意”。

2025年全国“两会”上，这也是热议的重要问题之一。许多代表、委员都发表了较好的看法与建议。但普遍情绪，是慌乱超过了欢欣，忧虑压倒了期待。

其实不必如此恐慌和忧心的。关键的问题是，我们务必要了解AI会干什么，哪些干得比人类好，哪些暂时或一段时期还不会干，哪些或许永远都干不了。然后做出我们的应对与选择。

 

DeepSeeK卷起了一阵旋风

 

一、AI的特点与显著优势

平心而论，任何人类个体，即使是像鲁班、达•芬奇、爱因斯坦那样的天才起死回生，在许多方面也都不可能与AI相抗衡。马斯克在CES 2025的演讲中宣称：到2024年止，AI已吸纳人类全部知识储备，包括2.3亿册图书，4000亿小时视频，和所有学术论文。是一座超级庞大的“知识库”。

其中的新宠DeepSeek，是我国自主研发的一款大型语言模型，拥有更为强大的自然语言处理能力。从自动写作到数据分析，从代码优化到创意生成，DeepSeek都可以轻松搞定。目前在医疗、教育、金融、司法等领域，已展现出非凡的能力。

与所有AI一样，DeepSeek的主干是数据、算力和算法。数据是它的原料，算力是他的“硬件”，算法则是它的“软件”。三者之中，数据是基础，DeepSeek因为积累了海量数据（如医疗影像数据就超过了100万份），所以在众多AI模型中脱颖而出；算力决定AI系统的运行速度与效率；算法则决定AI系统的智力水平。三者密切配合、相互促进，促进了AI技术的长足进步。

而且，DeepSeek几乎每天都在进步、进化，更新迭代。所以它的发展潜力巨大，生长空间不可限量。

因此，千万不能止步于仅仅把AI当作被动的工具，DeepSeek等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工具”；并且随着它的不断进化，这智能化的“工具”或许会左右、甚至支配我们的想法、言语和行动的。医疗界我们下面说，教育界可是已“乱了阵脚”。我们应当把它们当一种激励力量，倒逼我们自身能力与水平的提升。

但也要看到，目前的各种AI还不太“可靠”。它常常张冠李戴，移花接木，有时还“撒谎”，甚至会“编造证据”。可恶的是，它居然也会“溜须拍马”，一些评论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诚然，不能单纯责备它，这无非是人类劣根性在编程中的投射而已。

当人们还在打量DeepSeek时，全球首个通用型AI智能体Manus又于2025年3月隆重亮相，与DeepSeek只会“动嘴”不同，它直接可以“动手”，把交给它的任务自动分解步骤，配置工具，完成全套操作。AI的进化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给，让我的这篇讲稿也得不断需要补充修改。但目前还没有看到Manus直接与文艺创作发生关联，所以我们先主要谈DeepSeek的影响，对Manus则保持密切关注。

到现在为止，AI基本上还得依赖人类。走到“人机交互”，AI差不多就取得了与人类，或者说，与人类中的大部分人，“平等”的地位。然后呢？到了它有了自主判断、自主选择，甚至有了喜怒哀乐，AI可以说就成了真正的“超人”。

必须从各方面严重关切相关的研究进展。

 

Al的水墨画

二、纪实作家面临的空前挑战

人类这次所遭遇的，确实与此前大不一样。ChatGPT等与DeepSeek相比，就像是学前班孩子遇到了意气风发的博士。其中最核心的问题，就在于DeepSeek强大的生成能力。

在这一节，我们讨论DeepSeek目前进入文艺领域的状态。

先来看看它们写的诗。

其一：

在城市的血管里

我们都是迷失的盐粒

等待被泪水溶解

其二：

在夜晚的褶皱里，

星辰坠入沉默的深渊

时间咬住自己的尾巴

影子在纸上溶解

（引自2025年3月5日《中国诗歌报》）

这将让多少诗人感到汗颜啊！

再看看它们的画作。别说素描、速写，就连水墨山水它们也可以生成，甚至还能摹仿不同名家的各种风格。

这里列出三幅水墨画，远山高耸，渔舟晚归，船帆点点，波光粼粼……，好惬意的山居景象！

音乐，包括作曲与演奏，据说也受到了巨大冲击。

还有用MidJourney设计的各种音画一体的海报，其“想象力”与结构、色彩等，简直可以碾压大多数的设计师。

各种文案，就不用多说了。

如果作家，尤其是纪实作家，不能深入走进所描绘的人物的内心，把握人物的性格特点和心理活动；停留于“走马观花”，不能透过现象掌握本质；缺失博大人文情怀，不能与广大人民群众共情；缺乏奇思妙想，只满足于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就是“码字”，如果不能戛戛独造，别出心裁，……那么，AI就可能会逐渐把你淘汰。

不仅作家、艺术家、设计师等，就是评论家，也同样面临危机。

评论家若是不用心、用情，把感性的审美感受与理性的审美判断结合起来，AI就可能写得比你更出色。不信，来看看中国诗歌网的一项举措。从2025年2月起，中国诗歌网携手DeepSeek展开深度合作，为网站发布的诗歌作品自动生成AI点评。这确实称得上是当代中国诗歌发展历程上的“里程碑式的”事件。

不妨看看AI对李晓晔《乡间遇雨》的点评：“这首现代诗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乡间遇雨的情景，通过对比现实与回忆，展现了情感的起伏与内心的变化。诗中运用了生动的意象和细腻的情感描写，使读者仿佛置身于雨中的乡间小路，感受到那种无助与释然交织的复杂情感。诗歌结构完整，情感真挚，语言简洁而富有表现力，展现了作者对自然与生活的深刻感悟。”——俨然一位“权威的”诗评家啊！而且可以分析出“那种无助与释然交织的复杂情感”，比许多浪得虚名的诗评家还更有眼光。

不过，AI的这类评论（包括部分诗文）不能多看。多看几篇之后，发现基本是那套“路数”，简直就是“网络八股”。但往深里想，这不也折射出了中国文人的“八股顽疾”么？

 

钱钟书对人类独有的通感，提出重要见解

 

三、纪实作家的积极应对与自强

在我看来，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AI还不能“攻陷”人类的几个主要“堡垒”。

现在AI开药方、做护理等，几乎要取代许多医护人员了。但是，它们可以“望闻问切”么？应该相当长时间内做不到吧。

同理，AI可能会把梅兰芳的唱腔、赵丹的演技、徐悲鸿的笔触等，模仿得惟妙惟肖，但绝不可能取而代之，最多是精巧的“复制品”。

这给我巨大启发。对于文艺创作来说，许多作家艺术家都陆续谈到了AI的一些暂时的“无能为力”。但从整体上说，我以为：应从以下几个关键环节，努力强化和提升我们的既有优势。

1、“社会人的感觉”，这是马克思提出来的。马克思早年对这一“感觉”高度重视并特别推崇。他指出：“社会人的感觉不同于非社会人的感觉。只是由于人的本质的客观地展开的丰富性，主体的、人的感性的丰富性，如有音乐感的耳朵、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总之，那些能成为人的享受的感觉，即确证自己是本质力量的感觉，才一部分发展起来，一部分产生出来。因为，不仅五官感觉，而且所谓精神感觉，实践感觉（意志、爱等等），一句话，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只是由于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五官感觉的形成是以往全部历史的产物。”（《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6页。）马克思的这段论述思想十分深邃，内涵非常丰富，可以给我们多方面的启迪。仅就“感觉”而言，我们现代人的“感觉”显然已大不同于北京猿人的感觉。就算同样看见月光的银辉，北京猿人与现代人的感觉及其反应肯定有质的差别，这也就是“社会人的感觉”与“非社会人的感觉”的区别，自然也是与AI的本质区别。

还有人类多半独具的“通感”。通感就是人们的官感和感受的联通。钱钟书先生以宋祁《玉楼春》中的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为例说明：“‘闹’是把事物无声的姿态说成好像有声音的波动，仿佛在视觉里获得了听觉的感受。”他由此进一步阐述说：“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体质。”（参见钱钟书：《通感》，载《旧文四篇》。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显然，这样的情形我们自己也能经常体会到。但要让AI也理解并表达出来，估计得逼着它“死机”。

2、观察力与洞察力。观察力不仅限于视觉，古人还要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呢。所以至少关联到视听两种主要感官。而人们推崇“画家的眼睛、音乐家的耳朵”等，就说明文艺家理应在观察事物方面，要远远高于常人。

这里还要讨论一下与之相关的“直觉”问题。直觉认识，是指不需要借助符号的演绎形式，而对非直观事物的本质联系做出直接判断。直觉与理智的区分在于，直觉是直接作出判断，理智则有一个对判断做出逻辑推理的论证过程，其认识的对象可以是现实的、非直观的，也可以是未来的、虚构的对象。直觉认识的对象与感性认识的对象也有同有异：它们的认识对象都是现实的世界事物；但前者为非直观的对象，后者是直观的对象。直觉的这一特点，使拥有它的科学家、艺术家（如牛顿、门捷耶夫、托尔斯泰、海明威等）具有非凡的洞察力和判断力，而这是依赖数据的AI所难以望其项背的。

3、想象力。这是人类最可宝贵的能力之一。但人类进入体制化的所谓“现代文明”之后，想象力正在逐渐萎缩，即使没有各种AI出现，人类也变得日益单调和苍白。这是需要我们保持高度警觉的。对于文艺创作而言，尤其对于纪实文学创作来说，要特别注意：不要把想象与虚构划等号。平常我们说要设身处地替人着想，其实就要借助“想象”。中国古人创造“想象”这个词，其意思就是用“象”来“想”，这就与形象思维非常接近了。

4、丰富的情感。人类的情感是这个地球上最复杂的现象之一。多少美学家、文艺理论家、人类学家甚至生理学家、化学家等，都试图为“情感”解码，却进展不大。我们这里不涉及太多，就谈一点：要保持个体情感的深度、厚度和温度，因此要有深层的生命体验。所有创作都是情感的抒发，但却绝不能局限于纯粹个人的喜怒哀乐之中，而是要与广大人民群众的情感联通起来。唯有如此，我们这些个体作家艺术家，才能在引发广泛共情的表现中，完胜缺乏真情实感的AI！

5、一些独到的语言运用方式。人们津津乐道的“春风又绿江南岸”，还有上文提到的“红杏枝头春意闹”，都堪称神来之笔。AI自然可以摹仿写出类似的句子，但它永远也不可能像王安石、宋祁那样率先写出来。

 

人类中杰出的个体，创造出的作品，永远高于机器制品

以上，就构成了作家独创力的主要方面。AI大概永远也不可能具有这样的独创力吧？

独创力是作家艺术家，当然还有科学家、发明家等，不可取代的独特优势，也是人类成为“万物之灵”的一个重要标志。作家艺术家等务必要珍惜、珍重。

从作品角度说，作家艺术家要自觉追寻、营造作品整体的“神韵”。

瓦尔特•本杰明提出的“光晕”（Aura，或译为“灵氛”），与此相近。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1936）里，他提出了传统艺术这一重要特质（Pauline Johnson: Marxisi aesthetics,1984）。在他那个年代，“机械复制”的艺术还主要是摄影、电影等，但说到底，AI等依然没有完全摆脱“机械复制”的状态。所以本杰明的一些分析，依然可以给我们以启发。

AI“制作”出来的“制品”，不管多么玲珑可爱，终究“失魂落魄”，缺失了“神韵”或“光晕”，是无法令人久久回味的。

以一颗独一无二的心，紧紧抓住“独创”“神韵”等优长，作家艺术家应该可以长期立于不败之地。

（待 续）